Gwen

清梦压星河

【嬴光】某天 (一发完)

  褚嬴再次出现时,是一个普通的清晨。彼时,时光坐在餐桌前,桌上摆着一碗简简单单的白米粥。因为前一天的庆功宴上多喝了几杯酒,宿醉的头痛如约而至,他喝着热腾腾的白粥,胃里翻滚的恶心压下去几分。

  时光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喝粥,突然地,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“小光”。他舀粥的动作顿了一下,白色的瓷勺没入白色的粥里,握着勺柄的食指微微发抖,但不过两秒,瓷勺又盛起热粥送入发白的嘴唇里。

  他又听到一声“小光”,这一声,更为急切。

  白瓷勺应声而落,跌进碗中,发出一声清脆的“叮——”。

  时光没有回头,他第一时间去看手机上的日期,今夕何夕,几月几号。然后,他发现,这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,不是清明,不是端午,也不是香港回归纪念日,不是任何一个重要的日子。只是多年岁月里的,时间长河里的,某天。

  他放下手机,终于回过头去。

  褚嬴“站”在那儿,时光能透过他的身体,看到摆在他身后的一方棋桌。褚嬴冲着他笑,虚弱的、轻飘飘的又目光含泪的一个笑容,一如当初,那个将要消散的魂魄。

  时光闭上眼睛,又睁开,褚嬴还在他眼前。

  褚嬴唤他:“小光。”

  他仿佛被唤醒,从梦中惊醒。时光没有回应,他快速地起身,绕开褚嬴,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,他大力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,翻了几下,就找到一个药瓶。他拿着药瓶蹲下来,把瓶里的药都撒出来,白色的药片密密麻麻地平铺在床头柜上,像是一张奇怪的地图。

  时光开始认真地数药:“1,2,3……”

  褚嬴站在他身后,迷茫又担忧地问:“小光,你怎么了,你还好吗,你在干什么……”

  时光没有回答,他口中数着:“27,28,29……”

  褚嬴走过去,俯下身去看落在地面的药瓶,上面写着他看不懂意思的中文。他又回过头去看时光,眼中的担忧又更深了一层,他问:“小光,你生病了吗?”

  时光数完了药片,又回忆起这瓶药开始吃的日期,计算了一下,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,他自言自语道:“看来昨晚我忘记吃药了。”说完,他就拿起一粒药片要放入嘴中。指尖碰到嘴唇时,他停住,转头去看向褚嬴,褚嬴还是那样,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,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。他笑了笑,对着褚嬴说:“褚嬴,好久不见。”他在和褚嬴打招呼,又像是在和他告别。

  褚嬴对他笑了笑,问他:“小光,我回来你开心吗?”

  时光的嘴微张着,食指和大拇指捏着药片悬在嘴里,却迟迟不能松开。他看着褚嬴,褚嬴也看着他,眼里有对回答的期待。他捡起地上的药瓶,把药片都装回去,连同手上的那片,他低头清理着,含糊不清地问:“褚嬴,今天你想去骑单车吗?”

  褚嬴欢呼起来:“小光真好!小光真棒!”

  时光拧紧药瓶的瓶盖,站起来,蹲得久了,猛然起身,他眼前一片发黑又闪起一块一块的光斑,等黑暗和光斑淡去,他看到,褚嬴还在这里,开心的、欢呼的、期待骑单车的褚嬴,还在这里。

  很久很久了,时光再也没有见过褚嬴,货真价实的褚嬴或虚无缥缈的褚嬴,现实里的褚嬴或梦境中的褚嬴,无论是什么样的褚嬴,他都很久没有见过了。


  那一年端午节后,褚嬴消失了。消失,和死亡不一样。承受一个人的消失,比承受一个人的死亡,更加残忍。死亡,是一方小小的盒子,埋入尘土,是痛彻心扉,也是了然的休止。知其所归。而消失,是猝不及防地被推上悬崖,又可见悬崖前的一片无尽头的天空。

  为了找褚嬴,时光去过很多地方,但终究没有找到他。他不明白,也很疑惑,褚嬴为什么要走,他企图为不合理的事实找出令人信服的理由,最后他发现,他自己,时光这个人本身,是褚嬴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,唯一。他认定,褚嬴离开的理由,也只能来自于他自己。于是,他反复质问自己,又反复审视自己,相处的点滴被他无数次地咀嚼、品味,一丝一毫的不对劲都被放大,最后成了一种自我折磨。褚嬴的消失本就是难以忍受的苦痛,可时光,又固执地自添了更多的痛。

  长久地沉溺于痛苦之中,是对现实的一种逃避吗?或许也不是。十七岁的时光并不通透,又缺少悟性。褚嬴于这个世界,是无人知晓,唯有时光,见证过棋神的降临。而加诸于他身上的种种苦痛,是褚嬴存在过的最好的证明。他一厢情愿。

  他想以痛苦,留住褚嬴。后来,他真的留住了。从某一天开始,他又能见到褚嬴,和从前一样,只有他能看到褚嬴,褚嬴和他说话,和他玩笑,只是无法再与他下棋。褚嬴告诉过他,有眼才有活,那么,只要时光能看得见这个世界,褚嬴就会一直活在他的眼睛里。

  时光又恢复如常,他伪装得很好,毕竟经验丰富,这又和从前有什么差别呢。他照旧吃饭,照旧比赛,照旧生活,却不能照旧入眠。对于睡眠,潜意识里的排斥,是他所承担的后果之一。他无法入眠,夜晚很好,有高悬天空的月亮,也有眼前盼回来的人。每每此刻,褚嬴会和他讲故事,和小白龙上京的故事讲过好多遍。有一次,时光问他,你能不能讲一个我没有听过的故事?他眼前的褚嬴,表情变得有些古怪,眼中出现突兀的悲痛,像极每日镜子里的那双眼睛。时光赶紧说,就讲这个故事,我就爱听这个故事。褚嬴又变得正常,笑着开口:“那一年三月,草长莺飞,杂花生树……”

  在很多个夜晚,褚嬴不知疲惫地讲十几遍重复的故事,时光睁着眼睛看日升月落。

  日复一日,渐渐地,他有了难以控制的、随时随地发作的头痛。可他选择放任自流。如果没有那次决赛中意外的晕倒,或许,一切都会悄然地继续。

  有人发现了时光的秘密。被棋协请来的外国医生,拄着拐棍,不良于行,却有洞察一切的蓝色眼睛,他不把时光当作病人,他把他当作谜题。他的口头禅是,每一个人都撒谎。因此医生不相信时光说的每一句话,他抽丝剥茧,找到时光拼命要掩盖的真相,可那不是病症,那是他的生机。

  某天午后,蓝眼睛的医生拄着拐杖,一瘸一拐地走进时光的病房,毫不客气地坐在他的床上,直愣愣地盯住他。医生说:“你会死的。恶化成器质性病变将不可逆转,现在吃药还有一线生机。”

  时光问:“吃药了,我就看不见他了是吗?”

  医生点点头。

  时光笑了,坦然地说:“那样,我才会死。”

  医生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,冲着时光晃了两下,露出虚假的微笑,对他说,别怕,其实每天服药就和吃糖豆一样。时光听到这句话,眉间一动。

  医生看着他,打开药瓶,吃了两个,还故作品尝美食般的挤眉弄眼。他说:“你不喜欢糖豆这个词。”

  “不关你的事。”

  “现在你的一切,都是我的事。”

  “我只是你的一个病人。”

  “不。”医生凑近,直视时光的眼睛,“之前,你是我的谜题,现在,你是我的问题。我要解决你。”

  “你想怎么样?”

  “治好你。让你活下去。”

  时光没有再说话,他向后躺倒,靠在半升起的病床,去看白色的天花板。

  “我每天服药,以减轻疼痛。喏,你看,就是因为这条腿。但我悄悄告诉你,这是借口,我有严重的药物依赖。”医生看着时光惊讶的神色,不以为意,继续说,“别那么看着我,就算你告发我,我也不怕,我有处方证明。小小两片药,能让我专心思考,破解谜题。所以我依赖它。你呢,你不想继续下棋了吗?”

  时光的漠然有所松动,他问:“我不能下棋了吗?”

  “你觉得呢?”医生戏谑地反问,并冷漠地补充,“疼痛会吞噬你,会折磨你,会让你没日没夜地在地上打滚,最后你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流口水的疯子。真可惜,请我来的那些人还告诉我,你是一个围棋天才。天才?我原本以为你和我一样,但你是个白痴。”

  时光沉默地看着他。

  “当然,天才总是过得不如普通人。普通人可以活得很开心,他们爱好广泛、结婚生子,安稳地度过一生。他们很不幸,没有接受过神明的祝福,但他们也很幸运,没有因靠近过神明而被诅咒。”医生的蓝眼睛像一面反光的镜子,照着时光,他继续说:“可是,普通人,缺少一种信念,一种固执的、真切的、伤人的信念。对于我来说,追寻谜题,解开谜题,顺便,救死扶伤。除此之外,一无所得。我没有爱人,没有家庭,形单影只,生活过得乱七八糟。

  “我拥有我的信念。“

  医生逼近时光,质问他:“你有你的信念吗?你想清楚过吗?”

  说完,医生从口袋里掏出另一瓶药,放到病床边的柜子上,然后,他没有再看时光一眼,转身走出病房。时光的眼睛,转向那个白色的药瓶,又看向病房的一角,褚嬴站在那里,笑吟吟地问他:“小光,我们什么时候去下棋?”

  傍晚时分,妈妈带着饭菜来了,两三个保温桶里是好几道拿手菜,还有一锅汤。其实根本不需要准备这么多菜,时光吃得很少,失眠的人都没有胃口,剧烈的头痛也会引起呕吐,他实在吃不下东西。被填满的胃,会让下一次呕吐变得更加难受。住院以来,时光越来越消瘦,某个中国医生淡淡地提过一句,要注意营养。妈妈就很认真地记下来。

  妈妈把餐盒一个一个摆好,架在床上的小桌板都快放不下。时光看一桌的菜,抿了抿嘴唇,说,妈,别做这么多了,我吃不下。妈妈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,她温柔地说,每道菜吃一点点就好了。

  时光拿起筷子,却望着菜肴发呆,妈妈温柔地注视着他,目光一点点变得哀伤起来。一阵晚风吹过,吹起房内的窗帘,妈妈回过神,走过去要关窗户。时光看到,站在窗前的妈妈,踮起脚,吃力地伸出手去抓玻璃窗的把手,医院的窗户被设置过高,妈妈有点够不着。又一阵风吹过,吹散了妈妈的披肩发,风轻柔地撩起母亲的发丝,时光发现藏于发间的几缕白发。他从未见过。

  “妈妈。”他不由自主地喊出声。

  妈妈关好窗户,走回来,笑着问他:“怎么啦?”

  时光又喃喃地重复了一声:“妈妈。”

  妈妈的眼睛,立刻就红了。

  时光说:“妈妈,我们一起吃饭吧。”

  妈妈转过头去,飞快地抹了眼睛,回头笑着说:“好啊。”

  那天晚饭,时光吃的不少,虽不及以前健康的时候,但也足以让妈妈开心很久。

  等到探视时间结束,灯熄灭之后,偌大的病房里只剩时光一人。月光泻进来,一地银辉,恰似星星点点的光河。褚嬴悬于光河之上,他站在床边,目光柔和,开口讲的,又是和小白龙上京的故事。时光攥紧白色的药瓶,他问褚嬴:“褚嬴,我该怎么办?”

  褚嬴不再讲故事,他蹲下来,扶住床沿,认真地说:“小光,我永远都期待你能在这个新世界里大放异彩。“

  时光愣了一下,眼中泛起泪光,他伸出手去,想要碰一碰褚嬴,却又在最后一刻收回。他对着褚嬴,点点头,说:“好。“

  时光拧开药瓶,那是他服药的第一天。


  这是天气很好的一天,阳光温柔,气温刚刚好,不冷也不热,时有几阵暖风。时光带着褚嬴去骑单车,这一次,他们如愿租了一辆双人自行车。时光坐在前面,流动的空气像一阵不停歇的风,一直吹向他。褚嬴在他身后开心地说,小光,谢谢你!谢谢你带我来骑单车!

  骑单车的时光看不见褚嬴,他只能看到一条笔直的前路。

  他们骑着单车,去了好多地方,下过座子围棋的广场,练过剑法的公园,玩闹过的跷跷板,等等。方圆市不大,时光慢悠悠地骑单车,带着褚嬴走过曾并肩而行的每一条路。俗语说,物是人非,可此刻,物与人皆在,一切安好如初,时光能否就此倒转?纵横在生命之中的裂谷,可否弥合?发生过的、承担过的痛苦,可否当作不存在?

  假使褚嬴真的归来,这些年来,他了悟的意义,又将归于何处?

  这些问题,时光不会去想,因为没有思考的必要。

  他骑着车,目视前方的路,和褚嬴说很多很多的话,又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
  他说:“褚嬴,我现在过得挺好的,真的。虽然过去有段时间不太好,但好歹,我也算熬过来了。”

  他说:“褚嬴,你走之后,我想明白了很多事。有个蓝眼睛的坏医生告诉我,人活着要有信念。这些年,我一直在思考我的信念是什么。”

  他说:“后来我想明白了。”

  说完这句话,时光沉默了。自行车转过两个路口,他的耳朵里只有风声。褚嬴缓缓地开口发问:“坏医生是谁?”

  路灯变成红色,时光刹住自行车,转过头去看褚嬴。他们对视了一会儿,时光笑着回答:“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。”

  “那他为什么坏呢?”褚嬴又问。

  路灯变成绿色,时光又不得不看向前路,他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,他说:“如果不是他,我们早就重逢了。”

  自行车之旅的最后一站,时光和褚嬴去了爷爷的老屋。太阳西沉,暮色四合,空气中泛起温柔的浅金色光晕。他们站在一片工地之外,可一眼望到悬于地平线之上的夕阳,老屋已经不在了,初遇的阁楼崩塌成满地的废石砖块。原来终究,还是有不同于过往的地方,又那么巧,正是初见不复。

  时光望向一片废墟,他说:“那一年,我去日本参加比赛,爷爷突然就病了,病情又急又凶,我拼命赶回来,还是……错过了。”

  他转头看向褚嬴,说:“经历了很多之后,生活,变得不一样了。”


  那一年的某个清晨。时光从飞机场急匆匆地赶往方圆市中心医院,却还是没能来得及见爷爷最后一面,他迈步进去,病房里只有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妈妈。妈妈见到他,像是盼到一个支柱,冲上来就抱住他哭起来,她哭着说:“爷爷昨天晚上走了。”

  时光抚摸着妈妈的背,一下一下,温柔地安慰她。他吸吸鼻子,努力地眨眼睛,忍住溢满的眼泪。

  那一刻,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昨天,什么是今天。时间,看不见摸不着的,不存在似的,却又分明存在,它割裂着当下与过去,甚至一秒、一瞬、一弹指、一刹那,都是无法追回的差距。身处于今天的他,再也无法得到属于过去的相见。

  而时光,时光,他的名字,早就是一切的答案了。

  三天后,时光捧着小小的盒子,走入一座墓园。他把盒子轻轻地放入尘土,妈妈在墓碑前摆上一束鲜花。合墓之后,他和母亲,在原地站了好久,这是众多灵魂的安息之处,是宁静之海,是无声之境。他们谁都没有说话,也没有哭泣。一阵风吹过,时光突然魔怔起来,他似乎又看到了褚嬴,在层层叠叠的墓碑之后,静静地看着他。

  死亡,和消失,是不一样的。

  可在这一刻,一千五百年之后,死亡和消失,是一样的。

  时光的心脏,一下一下,伴随剧痛跳动着,显示着生的气息。


  回到家时,一轮满月已经出现,城市灯光太亮,夜空没有一颗星子。时光摁开房里的灯,暖黄色的灯光亮起来,这间房子,也成为万家灯火中的一盏。

  客厅里摆着一方棋桌,时光走过去,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棋桌的一边,而他走到另一边席地而坐。他说:“褚嬴,你想下棋吗?“

  褚嬴走过去,坐在椅子上,时光仰头看向他。他们俩,一高一低,一垂眸一仰望,久久地对视。褚嬴打破沉默,他问:”小光,为何看我?“

  这一次,时光撇开目光,他伸手去打开两个棋盒,在棋盘上落下两子,满怀期望地问道:“褚嬴,你能陪我下完这盘棋吗?“

  褚嬴眼里泛起一丝惊喜,却垂眸去看棋盘,过了很久,他抬起头来,冲着时光,轻轻地摇摇头。时光眼中的期望落空,但他也没有太过失望,反而了然地笑笑,自我宽慰道:“没事,今天已经够好了,我很高兴……生活嘛,总是无法事事圆满。”

  褚嬴看着他,问他:“小光,我回来你开心吗?”

  时光咬咬嘴唇,没有回答。

  就在此时,时光的手机响起来,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接了一个电话。挂了电话,他又坐在棋桌前,他把手机放到棋桌上,冲褚嬴抱歉地一笑,他说:“是白川师兄。我今天光顾着跟战队请假,倒忘了今晚,我还得去白川师兄那儿上答疑课。”

  “哦,对了,我今天忘记和你说了。白川师兄现在的少儿围棋培训班可火了,我一有空就去那儿上上课,有几个孩子悟性不错,我打算收他们当小徒弟,以后,我也是别人的老师咯。”时光讲到这里,难得地露出恣意的笑容,笑意融进眼里,褚嬴看着,也笑起来。

  “你知道吗褚嬴,这几年,围棋界发生了很多大事。有一个研发人工智能的公司,出了一款学习围棋和专业复盘的软件,很多学棋的孩子都可以利用软件自学,可方便了。不过这个公司,也研发了一个专门下围棋的人工智能,超级厉害,战无不胜。

  “那段时间,其实大家都挺灰心的,好多人都输给电脑了,很多棋手都开始迷茫,不知道围棋的发展该走向哪里。难道围棋,就是无数组代码和数据组合起来的简单游戏吗?人们传承几千年的意义,还有,神之一手,又到底是什么……

  “褚嬴,你觉得呢?“时光问。

  褚嬴摇摇头,没有说话。

  时光继续说:“可是我好像没有那么灰心。因为那些时候,我想到了你,如果你要是知道这件事情,一定是激动大过灰心的,对不对?对于你来说,这是一座新的高峰。其实对于所有人类棋手而言,也是一座新的高峰,因为它的存在,可以激励我们,日复一日,不可懈怠。战胜人工智能,不是一种信念,但永无止境的追寻,却是信念。

  “褚嬴,我就想啊,我就想证明,围棋仍然属于我们,属于有血有肉的人类。”

  褚嬴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了,他温和地一笑,冲着时光点点头。

  时光笑着问他:“褚嬴,你也是这么想的,对不对?”

  褚嬴又认真地点点头。

  放在棋桌上的手机又响起来,他们都看过去,手机屏幕上是重要事件的提醒:22:00,吃药。时光没有动作,没有摁灭屏幕,因此,尖利的铃声响个不停。褚嬴开口提醒他:“小光,你该吃药了。”

  时光摁掉提醒,房间安静下来,他低头思考了几秒,起身走进卧室。他拿着药瓶出来,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,然后,回到棋桌旁。他拿出两片糖豆般的药片放在手心,他看着褚嬴说:“褚嬴,对不起。你会怪我吗?”

  褚嬴摇摇头,他说:“小光,我永远希望你能快乐。”

  “快乐?”时光自嘲地笑笑。

  褚嬴说:“小光,你要带着你的信念,好好地过完这一生。”

  时光望着褚嬴,沉默了一会儿,最终承诺: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

  时光吃了药片,又喝了一口水,仰头吞咽下去,他看到明晃晃的客厅顶灯,暖黄色的,像一个伪劣的月亮。水和着药片滑入胃里,他看向眼前,棋桌的另一边,空无一人。

  时光再次仰起头,又放弃地垂下,有一滴滴水落在棋桌上。


  几个月后,时光去外地参加某个重要的比赛,决赛前,他习惯漫无目的地散步,以此来调整心态。他站在一个人潮涌动的十字路口,车辆川流不止,这是一座繁华发达的大城市。

  人行道边的指示灯变成绿色,时光刚要向前走,却感到手里那把陪伴他多年的折扇挣脱了他的手,直直地坠到地面。时光停住脚步,要去捡折扇,就在他蹲下身的一瞬间,前方不远处,一辆刹车失灵的汽车冲过人行横道,飞速地撞向另一侧的护栏。

  如果他刚刚迈出脚步,那么这辆汽车,就会不偏不倚地撞到他。

  人潮涌向半毁的汽车,有人尖叫,有人叫喊,不远处响起警鸣声,救护车闪着红光开过来。时光蹲在原地,他捡起断掉扇骨的折扇,端详了好久。

  最后,在一片喧嚣中,他站起身,环顾一圈,迷茫地四处张望。



  【完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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